“你身子还没养好,朕不用?你在这儿。”
温夏微顿:“卫老先?生?说?你龙体受损严重,他以前?也遇到过?例子,那位剑客撑过?来?了。你往昔身轻矫健,不逊许多厉害的剑客,如今有卫老先?生?在,有军中万众一心在。你从前?都不会输给那些剑客,今后也不会。”
剑客。
戚延紧紧捏着手中的竹简。
他以后再也当不了那般厉害的剑客了啊。
“你出?去吧。”他嗓音僵涩,不敢去看温夏。
温夏朝他行礼,转身离开。
戚延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不见,身旁却?留下她?身上一抹幽兰余香。
他伸出?手想抓住这抹香,竹简却?滚落下去,他也这才望见温夏落下的手帕。
戚延伸手去够,却?哐当一声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脊骨锥心地痛了起来?,他匍匐在地上,红着眼?眶望着那明明就?近在眼?前?的月色手帕,用?尽全力爬去,终于将它握到手中。
哐当的声响让尚未走远的温夏匆匆回来?。
她?有些错愕,小跑着过?来?。可一身余毒未清,这小段路已气?喘吁吁,伸手扶住戚延手臂。
戚延藏起那方手帕,缩回被她?握住的手。
“你别管我。”
“我扶不住你,我去叫陈统领……”
“你出?去吧,夏夏,你出?去。”
戚延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在她?一双昨夜逃难时被勾破金丝的绣鞋下。
有泪从他眼?眶滚落。
“算我求你了,你出?去。”
她?后退几步,终于离开了营帐。
陈澜与亲卫来?将他搀扶起来?,他们健壮的手臂轻轻松松将他送回床榻。
戚延躺在榻中,紧紧抱着怀里的手帕,闭上双眼?。
泪痕划湿了他挺拔的鼻梁。
帐外寒风呼啸地吹,他的长夜,为何这么难熬……
第80章
温夏被救走?, 让乌卢失了坐收渔利的?砝码,在今日带兵突袭宣城两道入口, 索性高地已被盛军提前占据,他们这一仗并未得逞。
但两军交战,还是死伤了三万兵马,能守住宣城,大?盛并不光彩。在戚延未亲征之前,郯城关此处要塞已被乌卢占去两座城池,盛国是输的?。
温夏今日还未去见过戚延, 昨日他倒下后,望着他匍匐在地的?身影,她于心不忍, 却知他是好体?面,不愿被她看去落魄之态。
用过晚膳, 她决心再去看看戚延。
拾秋在营帐中铺出一张矮榻,供晚上?入睡。她是今日陈澜带过来说在城中为温夏寻的?婢女?。
温夏如今余毒未清, 只能先?安身在军营,本来便是作小兵的?打扮,也未再把自己置放在娇生惯养的?位置,本不想要奴婢伺候。军中不留女?子,因为她已经破例。
温夏起身问拾秋:“帅营可有将领在?”
“奴婢送暖靴时才去看过,皇上?的?营中没有将领在议政。”
温夏便只身走?去帅营, 才见戚延的?营帐外远远围着布幔, 一直延伸到帅营后方的?空地, 似将整座帅营都圈出一片庭院, 远远隔绝开。
她心中一紧,知晓戚延如今伤势真的?不轻。
她进戚延的?帅营不需要通传, 胡顺躬身请她进去,只是温夏听见帐中将领的?声音,才知晓戚延在议政。
她正想回避,陈澜发现了她,朝她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各将领也回身朝她请安。
温夏如今已经不是大?盛的?皇后了,目光穿过请安的?将领望向戚延。
他靠坐在太师椅上?,俊美面庞依旧如从?前那般威压冷淡。
迎上?她的?视线,他薄唇如常地吐纳字句:“皇后入内稍后。”
他许她听他们谈论军政?
温夏不敢耽误他们,缓步走?进了屏风后。
戚延的?床榻宽大?,枕头边搁着一只白罴熊猫形状的?软枕。
案上?香炉中升着袅袅白烟,他的?帐中沉香气息依旧有些浓厚。
温夏择了张椅子坐下。
屏风外议政声很是清楚。
温斯来忿忿道:“这一仗乌卢筹募已久,他们连大?盛的?砲车都能仿造,而且经过改良,我?们的?射二百步,他们的?还比我?们多数十步!”
有将领道:“草原铁骑来势勇猛,果真不能低估。今日战场上?他军主将扬声喊是我?们大?盛欠他们的?,我?们哪里欠他们?我?们中原已跟他们蛮夷之邦太平了二十多年?!”
戚延嗓音贯常的?冷静,不辨喜怒:“是成?昭三年?缔结的?郯化之盟。”
“这跟郯化之盟有什么关系?”
“先?皇即位初期,两国依旧还在征战,先?皇治世昌平,乌卢老单于主动求和,便有了维系五年?的?郯化之盟。”
温夏虽不懂打仗,但知晓这两国盟约。
盟约互定两国不再侵犯,乌卢每岁向大?盛纳贡,传授宣城关百姓牧养之术,修两国和睦。
可这五年?里,乌卢也是倒霉,连遭天灾雪冻,实在拿不出贡品了。那年?献上?乌卢最美的?公主,老单于珍藏多年?的?宝物?与心爱的?战马,并奉上?如今的?郯城,亲自来求大?盛免除每岁纳贡。
先?皇仁慈,不仅应允了,还送还了乌卢的?公主,并未纳入后宫。
这本该是大?盛对?他们的?恩情才对?,温夏不明白戚延为何会提起这盟约。
有老将道:“干盟约什么事,那年?若非先?皇仁义,顾念百姓,早就?在那关头打下这蛮夷之邦了!”
戚延道:“可老单于死在那后两年?。”
温斯来:“他们怀疑是我?们害死了老单于?这关大?盛什么事!”
戚延未再言语,后面都是将领在分析战略。
他们散去后,温夏才从?屏风后出来。
戚延整个人都蜷进了太师椅中,好像瞬间?被抽空力气。
那轮廓分明的?面庞几分惨白,薄唇微颤,他牙关都似在抖,鬓角有细细的?汗渗出。
胡顺与陈澜上?前:“皇上?,您快回床上?躺着吧!”
戚延抬起手臂准备任他们搀扶,疼痛令他拧紧了剑眉,只是望见一旁的?温夏,他才恍惚在痛觉里想起屋中还有她在。
他摆了摆手,握着扶手坐稳:“朕无事,下去。”
温夏分明望见,他握着扶手的?双手在打颤。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戚延。
她沉默了,一时没有开口。
他说:“我?如今尚未公开废后的?事,我?回燕国后便直奔战场来了,你别生气。如今的?关头不好再传出废后之事,再委屈你一段时日,待赶退了乌卢,我?自会昭告天下。”
“相信我?。”
温夏回着:“嗯,我?明白。”
戚延默望着长案,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害你被劫都是因我?,如今的?局势,燕国比北地安全。待你养好身体?,我?就?命人送你回燕国,不会再困住你。”
温夏张了张唇,没有说出她与霍止舟之间?已经不会再有交集了。为了不让三哥哥分心,她连温斯来也没有告诉。
她只说:“你是因我?受伤,待你养好龙体?再说吧。”
戚延很是意外地抬头看她,目光动容,却很快敛下,害怕再有奢望。
温夏问:“你今日好些了吗?”
他说好多了。
他说这话?时,鬓角的?汗更多。
看他这般落魄,温夏有些不忍。
她问:“为何你方才说是因为老单于解除郯化之盟,老单于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乌卢那年?执政的?还有北面的?纥海部落,纥海首领觐见过先?皇,回去后便同?老单于发动内战,将他们赶退至最苦寒的?沙漠两年?。”
温夏微怔,所以两年?后老单于死了,他们就?怪罪到先?皇身上??
温夏道:“这是你调查的?真相?”
“用不着查。”戚延薄唇勾起一抹恣肆的?冷笑,但见温夏很是意外,他敛了笑,却未同?她再说这个话?题。
以他如今对?他那道貌岸然、驭人有术的?父皇的?了解,这完全便是他父皇的?手笔。
老单于来恳求解除盟约纳贡,求泱泱大?国中仁慈宽厚的?国君赦免,先?皇不管是出于草原天灾中被困的?子民,还是出于他被捧在神坛上?的?仁慈,都会答应。光是在前几年?太后劝戚延学习先?皇的?仁厚时,都还提过这桩事,说“你父皇当年?对?乌卢都这般仁慈,你应学着你父皇的?优点”。当年?先?皇可是以这份仁义相待,得到了他母后的?欣赏。
可先?皇怎容许草原背信弃义。且老单于英勇有谋,为了子民牛羊的?生存,一国之君敢放下尊严亲自去求先?皇,这样的?君主才是有力的?对?手。先?皇不会让这样的?对?手存在。
如今种种,都是果。
即便所有报应都落在他身上?,也唯该是他一国君主所担的?责任。
他已经荒废了这么多年?,是时候撑起邦国的?基石,庇护起他的?子民了。
可他如今这副残躯还好得了吗?
今日为了议政,已经在椅上?坐了许久,脊骨痛得锥心,戚延却不愿在温夏身前流露这些落魄。
他手心紧握着扶手,掌心被湿热的?汗浸着,越来越难以支撑的?疼痛让他指节都在打颤,指甲都已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