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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大哥一生气,他比惹怒父母还要害怕,怕沈骆洲不要他。
    但现在看到沈骆洲生气,沈舟然竟然有丝窃喜。
    因为他终于回来了。
    他终于能真真切切,再见到自己的大哥。
    于是心中那丝窃喜在干涸的心田上开出朵花来。
    护士没见过沈骆洲,觉得来者不善,挡住他看沈舟然的视线:“这位先生,您是来探望病人的?他才刚醒,需要休息,您要不……”改天再来?
    沈骆洲淡声说:“我是他大哥。”
    沈舟然在护士投来的疑问目光下点头,眼神没从沈骆洲身上移开过。
    既是家人,护士就退到了一边。只是没走,在门口有些警惕看着沈骆洲,生怕他对病人做什么。
    沈骆洲径直走到沈舟然床边,目光在他层层包扎的说手腕上停留一秒,发出道听不出情绪的气音,随后看向他,双眼对视:”说话。不是挺能说么,怎么我一进来就哑巴了?“
    沈舟然舔了下干涩开裂的嘴唇。
    从沈骆洲进门起就急促跳动的心脏在此时跳动到了最高峰,如激烈鼓点扰乱思绪,混杂着激动、紧张、害怕,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间。他像离家多年的旅人,近乡情怯,不敢轻举妄动。
    他动动身子,离床沿近了点。
    然后伸手,轻轻拽住沈骆洲衬衫一角,扯了扯。
    “你别凶我,”沈舟然说,像之前无数次生病时一样,面上虽没表情,语调却软了下来,“我难受。”
    沈骆洲有近半分钟的时间是没有任何反应的。
    沈舟然想到可能是恋爱脑在他身体里对家人做了些什么,心凉了半截,口中发苦。
    大哥这是……不愿意搭理他了吗?
    他垂下眼,不想去看大哥冷淡到漠然的目光,自知此时自己应该收回手,却倔强地不肯放开,反而加重力道,把沈骆洲昂贵的衬衫面料都揉皱了。
    他避开了视线,自然错过沈骆洲眸中一闪而过的微讶。
    片刻,拽着衣料的手被另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
    随后,一点点把沈舟然的手扯下来。
    ”沈舟然,你这次又想得到什么?“沈骆洲面上毫无异样,看向他这个弟弟的眼神中却带了探究。
    已经忘记什么时候,自己印象中安静温柔,乖巧听话还会撒娇的弟弟变了副摸样,变得乖张任性,跋扈刁蛮。甚至整天满脑子情情爱爱,为了几个轻视他的男人做尽了丢人现眼的事。
    沈骆洲开始以为是青春期,多次管教反倒起了反作用,在听到沈舟然私下如何评论自己这个大哥后彻底冷了心,直接放任不管,任其自生自灭。
    但没想到,自己还在国外出差,管家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沈舟然割腕自杀了!
    沈骆洲的第一反应就是让管家不要声张,更别告诉沈父沈母,自己坐最近的航班飞了回来。
    结果在楼下遇到了刚离开的梁思砚。回想到沈舟然是为情自杀,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说:“如果你是想见梁思砚一面,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还想见谁?闻铭?季淮?郁景言?还是秦霜鱼?”
    “不如这样,我挨个通知他们,让他们排队来见你,你们好好述衷肠,如何?嗯?”
    尾音微扬,音色像薄冷的寒冰,冷厉透彻,如耐心告罄前最后一丝无声警告。
    “我不想见他们……梁思砚是自己闯进来的,把我吵醒了。”沈舟然低着头,抿唇小声告状。垂下的额发挡住他半张侧脸。
    被拂开的那只手无意识捏住被角,在日光下笼了层温润亮泽的光,碾住布料轻轻搓动,无声昭示主人不安的内心,像极了冬眠刚醒还来不及试适应外界变化的小动物。
    沈骆洲看在眼中:“不想见他们?”
    “嗯,不见。”
    沈舟然顿了顿,抬眼,清丽的丹凤眼望着他,补充说,“我只想见大哥。”
    两人对视良久,僵持不下。沈舟然觉得大哥看他的眼神带着莫名探究。他猜这种打量可能有一分钟那么久,久到察觉两人气氛不对的护士都开始紧张时,沈骆洲才开口。
    “哪里疼?”
    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护士却看到躺在床上,周身围绕着挥之不去冷寂的少年勾起嘴角笑了。明明是很小的笑容,却打碎了他虚无的距离感,整个人生动起来,好似终于融入了这个世界。
    “胃疼,头疼,”沈舟然一一指出,“手腕疼。”
    听他喊“手腕疼”,沈骆洲的眉梢挑了下,回身问护士:“已经看过了吗?”
    护士点头:“看过了,现在已经脱离危险,慢慢养就好了。他长期未进食犯了胃病,刚才也吃药了。先生您最好一会跟我去下医生办公室,有些注意事项要跟您交代。”
    沈骆洲颔首:“好。”
    正巧王蓉从外面进来,手里还领着打来的饭,看里面的情况不知进还是不进。
    “王阿姨来得正好,”护士说,“先让病人吃饭吧,先生您跟我来。”
    沈舟然还想跟大哥聊聊天,但胃疼让他没有精力,看着护士带沈骆洲去找医生,直到两人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接过王蓉递来的勺子。
    去医生办公室的路上。
    护士总觉得沈骆洲气场冰冷,不敢多言,一路走在前面。
    换药室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每天就够烦了,还要去伺候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
    “你说他怎么想的?为情自杀?正常人谁干这种事。”
    “所以说脑子不正常啊……诶我听人说他是不是沾了那种东西?所以做事特别疯,根本不正常。”
    “什么东西啊,说话说一半——你是说d——”
    护士嘴巴被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而捂住她嘴的护士,正惊恐地看着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沈骆洲。
    “沈、沈先生……”
    “我很忙,没空写投诉信,”沈骆洲看向领路的护士,“刚才发生的事情麻烦告诉护士长,让她明天告诉我满意的处理结果。”
    护士同情地看了眼里面脸色大变的人,应下:“我知道了先生。”
    这两人最爱背后嚼舌根,病人刚醒时就嘀嘀咕咕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现在被这位先生听到,也算报应。
    沈骆洲没再看她们一眼,提步离开。
    沈舟然,毕竟姓沈。
    他从小的责任感就很强,对这个弟弟亦然。或者说,这是种领地意识,自己的地盘半点不容许外人染指。
    就算沈舟然再怎么顽劣不堪,可他只要一天没改性,就一天是沈家人,关起门来怎么教育那都是他们沈家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
    到了医生办公室,主治医生就在里面。
    他让沈骆洲先坐,跟他简短说了下沈舟然的情况,又说:“患者身体较弱,恢复比别人慢,要多静养。心态对身体的恢复能起到促进作用,建议您多多注意他的身心健康,接触些美好事物。”
    沈骆洲听明白了:“你是怕他再割腕?”
    医生说:“不排除有这种可能。病人刚醒,这段时间情绪波动会很大,建议您作为兄长多加注意。”
    沈骆洲默然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沈骆洲又听医生交代几句后离开。
    病房里,沈舟然正在喝小米粥。
    刚吃的药起了作用,胃部的抽痛慢慢缓解,只是没什么食欲,甚至食物入口时胃部在抗议,鼻子闻到味就想吐,完全吃不下。
    但他知道,想要把身子养好摄取营养是必须的,再想吐也忍着,吃一口缓一会,一点点吃完。
    沈骆洲隔着窗户看。
    这次确实是沈舟然做的太出格了,肆意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还是为了几个毫不在乎他的人。听到消息的沈骆洲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愚蠢。
    伤害自己只能让爱他的人心疼,不爱的人照旧不会在乎。
    他本是带着怒意来的,他想要质问沈舟然知不知道沈家为了让这个体弱多病的小儿子活下来,付出了多少?
    还记不记得沈妈妈每次听到他住院都抛下工作,衣不解带照顾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想方设法煲汤给他补营养?
    刀锋冲着手腕时,是否想过有心脏病的沈爸爸能不能接受中年丧子的打击?
    可是这股怒意在沈舟然捏着他衣角喊疼时尽数化为了惊诧。
    沈舟然已经很久没有用那种口吻,那种眼神看他了。
    是在演戏,故意示弱打消他的火气?还是经历生死后性格发生了变化?
    沈骆洲目光注视着病床上明明很难受,却强压着所有不适的少年,好像要将他看透。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接起后向外走去。
    沈舟然刚醒,能有精力应付梁思砚后又跟王蓉打了个照面已经是极限,喝了点稀粥后睡意上涌。他想着沈骆洲还没来不能睡,但抵挡不过汹涌而来的疲倦,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是被疼醒的。
    天已经黑了。
    “几点了?”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缓声问,声音像极了在沙漠跋涉久不喝水的人,沙哑得要命。
    他做了一场噩梦,梦里反反复复都是亲人失望的眼神,旁人的指责与谩骂,渐行渐远的人影……像快要溺水死掉了,胸腔里积压的东西要让人发疯。
    不知什么时候窗帘被拉上了,病房内没有开灯,昏暗异常,沈舟然怀疑现在是后半夜。
    “七点四十二。”王蓉说完给他倒了杯水,要插吸管却被沈舟然摇头拒绝了。她只得拿了棉棒,蘸湿润后给沈舟然擦擦唇,又给他拭去鬓角疼出的汗。
    沈舟然被弄的有些痒,抿了下唇,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唇瓣刺痛。
    大概是裂开了,他说:“我大哥呢?”
    “可能回去了吧,我下午没再看见过他,”王蓉想起沈骆洲仍不自在,觉得这人太强势了,“小先生,那是你大哥?”
    沈舟然轻声应答:“嗯。”
    爸爸妈妈和大哥,都是他在世上仅剩的家人,是为数不多的温暖。在被夺走两年后,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
    在那场注定夺走他生命的车祸到来前,沈舟然想,他会好好珍惜跟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好活着,让他们重新接受自己。
    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把窗帘拉开吧,太黑了。”他说。
    王蓉应了声,先打开灯后去拉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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